「树木在成长的时候需要阳光的照耀,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它在阳光的照耀下成长的时候,是以树木的方式在成长,而不是以阳光的方式在成长。任何影响,只会让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像他自己。这就是学习的意义。所以不用担心受别人的影响,你只会越来越像你自己。」
春节期间,我们一家三口先是回到了佳木斯。在那里稍作休息后,我们又前往哈尔滨,和老婆、小八一起参观了冰雪大世界。接着,我们去南岔看望了爷爷奶奶和姥爷。大年初三,我们回到苏州休息了一天。初五,我们去了宜兴外婆外公家。初六那天,我们和老婆的朋友一起去了小七尖,爬山、打牌,度过了一天。之后,我们又回到了苏州,准备迎接新一年的工作。
也许是东方人的「物哀」情绪作祟,整个过程我都感到既繁忙又疲惫,没有特别大的开心或痛苦,却始终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伤感。每次回到东北,尤其是冬天回去,我总会有种别样的情愫。火车穿过白茫茫的土地,长长的隧道,轨道发出的规律的叮当声,仿佛在提醒我,它正行驶在雪的家乡。
这种伤感究竟从何而来,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看到老人们渐渐糊涂,分不清记忆与现实;又或许是舟车劳顿,让我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和生活。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受,加上那些琐碎的中国式家庭关系,让我感到有些疲惫。热闹的过年场景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 2000 年前后,那时候大家都会聚在爷爷奶奶家吃饭,分成两个房间。男人们在一个房间抽烟喝酒、高谈阔论,孩子们和妈妈们在另一个房间聊天吃饭,饭后一起打牌。大年三十总是要包饺子的,到零点钟声敲响,准时下饺子、吃饺子。而我往往很难熬到《难忘今宵》就睡了,毕竟最期待的赵本山小品基本在 11 点左右就已经结束。
大年初二我们会去姥姥家,那时候姥姥家还没搬到楼房。我常常一个人从爷爷家穿过火车道、涵洞,步行到老姨的小卖部。那时候我很喜欢在小卖部吃吃喝喝,弟弟总是跟在我身后,模仿我的一举一动。我拿一块糖,他也伸手要;我喝一瓶饮料,他也嚷着要喝。小时候,我莫名地有些不快,不太喜欢有人总是跟着我。但弟弟实在太可爱了,我喜欢捏他的脸蛋,也就默许了他的行为。
姥姥家离小卖部步行不到十分钟,烧的是火炕。火炕热得让人有些担心,我总怕躺在哪个角落睡着,第二天就被烤熟了。这也许是东北人对严寒的一种报复性补偿吧。所以,我常常在小卖部和姥姥家之间往返,去那里玩玩,去这里吃吃喝喝,享受着老人和长辈的宠爱。最让我开心的是去哥哥家打游戏,这是我一年中为数不多可以得到「官方」正式允许打电动的时间。哥哥家离姥姥家挺远的,走路要二十几分钟,但即便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里,我也走得开开心心。都说兴趣是最好的动力,而电子游戏对于初入二十一世纪的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兴趣。
冬天走在雪地上,脚下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频率和步调一致。用现在时髦的话说,这简直就是「走路冥想」,我觉得再合适不过。走路时寒风吹来,积雪被卷起,三五地聚成颗粒,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张学友有一首歌叫《心如刀割》,心如刀割的经历普通人不会常有,但面如刀割的经历,东北人却要经历半年。想来东北人一定更能理解这首歌的痛。
最冷的时候就是春节前后,走在路上,来不及思考人生,我满脑子都是:「鼻子呢?」 「麻了,快皱一皱。」 「耳朵呢?」 「哦,还好,还在。」 要是尼采、黑格尔生长在东北农村,估计也想不出太多大道理。
现在亲人们很难再齐聚在一起了,自己的孩子有了家庭,她们有了孩子的孩子需要照顾。零零碎碎的矛盾累积,也让每个人的心思不再那么纯粹。多年以后,再回到东北过年,我想要抓住一点记忆的尾巴,结果却连影子都没能发现。
也许是失望吧。不仅因为环境发生了变化,自己也不再是记忆中的自己。小时候,一块大白兔奶糖就能让我满足很久。如今却再也找不到那种简单的快乐。比起曾经的种种不便,让我感到失望的是这味同嚼蜡的舒适和方便。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容易,物质的丰富却没有带来真正的心满意足,我们总是在不满足中变得更加不满足。
老人的身体健康成了房间里的大象,恐惧和羞愧让人们假装无视,却又格外担心。年龄的变化让我们没办法再没心没肺地玩耍打闹,我们需要承担起某种角色的转变,从孩子到大人的转变。但在长辈眼中,我们始终是孩子,我们自视为大人——成熟的个体,却又像孩子一样表演。因此,一边想要宣示自己主体的自由和独立,一边又在这种理不清的关系中感到矛盾和困惑。我可以管理自己的生活!吗?
在这次出行中,我试图寻找许多问题的答案,但中国式家庭关系的复杂总能击溃每一个试图探究究竟的人。无论怎么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总会收敛在——就这样凑合着过下去吧。「就这样吧」裹挟着男人们的理所当然,以及女人们数不清的泪水和叹息。
总觉得这一年以如此低沉的格调展开,有些不尽如人意,仿佛又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不过,好在年后在宜兴,和老婆的朋友去了小七尖徒步,算是以一种积极的姿态迎接了新年。有趣的是,在 AI 的帮助下,结合一行四人的姓名,我们获得了一个「吴雪叩月」的组合称号,竟意外的好听。
小八也很享受在冰雪中玩耍的快乐,这也令我十分开心。我希望他能保存这一段关于雪的记忆。多年以后,当他回忆起这些,可以和别人说:「我爸爸出生在一个很冷的地方,那里冬天到处都是雪,一片白茫茫,我也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