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r Fati——关于好与坏的讨论
前段时间被维修的事情搞得身心俱疲,某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如何与生活中这些不愉快的插曲相处。如果我把它们当作一种失败或障碍,那么便会滋生十分抵触和反抗的情绪,如鲠在喉。而如果将它们当作生命中一般的经历,跳出个体视角的局限性,以一种纯粹理性的态度接纳它,我的心情会渐渐平静下来,处理麻烦的事情也更加自如高效。也就是苏轼早就说过的「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但几天前在我了解到,有另一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去热爱困境和阻碍,而不仅仅是以平和心态应对,尼采称之为「Amor Fati」。第一次看到 Amor Fati 是在诺特博姆的《流浪者旅店》,意思是热爱命运。我搜索了一下发现,它先由尼采提出,指的是一个人不仅接受生命中发生的一切,包括逆境和不幸,而且要热爱它。
“My formula for greatness in a human being is amor fati: that one wants nothing to be different, not forward, not backward, not in all eternity. Not merely bear what is necessary, still less conceal it—all idealism is mendacity in the face of what is necessary—but love it.”
提到「接受」、「热爱」这样的字眼,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凭什么?我经历了伤心难过的事情,你还让我接受甚至热爱它,这样太过分了吧。需要澄清的是,这种接受并不是所谓的心甘情愿、逆来顺受,同样不是阿Q精神。而是在开放心态的基础上,接纳生命的不确定性,并且从他者的连接和边界的拓展中感受成长的快乐。
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提到过,令我们兴奋喜悦的不是最终的目的,而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我们在学校也许不是学习最好的,但可以做进步最快的。在工作中不是能力、业绩最强的,但可以不断向强者学习迅速提高自己。生活中发生了糟糕的事情,我们会去积极沟通、努力解决,感谢每一个提供帮助的人,感谢努力的自己。
我们一直都很抵触「坏蛋」、「垃圾」、「烂片」这样的负面描述性标签。的确,它们会带来麻烦,令人心生反感,于我们的身心健康无益。但显然我们也并非在追求《发条橙》中所描述的绝对正义的「痊愈」化社会。我们需要「坏」,刺激我们发现和感受「好」的存在。
Werner Herzog 说过他从烂片中收获最多。
“The bad films have taught me most about filmmaking. Seek out the negative definition. Sit in front of a film and ask yourself, "Given the chance, is this how I would do it?" It's a never-ending educational experience, a way of discovering in which direction you need to take your own work and ideas.”
「坏」事情刺激着我们的感受力,让我们在环境中保持敏感。每当我们拒绝一次「坏」,我们便多了一次思考,多了一次价值的确认。每当我们热爱一次「坏」,对它说一次「Amor Fati」,我们便距离我们自己,距离真实的世界更进一步。而只想去接受「好」是截除我们的感官,推开另一个自己,含着奶嘴傻笑。就像病毒会促生抗体帮助我们对抗更多的病毒,有足够多「坏」的抗体,我们才能在肆虐的「坏」病毒中自由行动。
满是好,抑或满是坏显然不是最优解,提升人们对于好坏的敏感度、识别与判断力才是问题的答案。不是「坏」太多,而是「好」太少。那些想要一刀剔除所有「坏」的行为不啻为一厢情愿的妄想,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少的「坏」,而是更多的「坏」与更多的「好」。我们需要成为「Amor Fati」的人,或者说,能在灰色地带不断调整找到自己平衡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