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

我的姥姥于2020年8月22日在黑龙江省伊春市南岔区病逝。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写这篇文章的我还是觉得有些茫然。本在姥姥去世不久便有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但一部分的我想要动笔,一部分的我又在抗拒,一晃就拖到了今日。我关于姥姥的记忆并不多,一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两个城市,二是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爷爷家度过,没有机会长时间和她老人家生活在一起。因此,迟迟不动笔的一部分原因大概也有对姥姥缺少充分了解的愧疚吧。

得知姥姥的事情是在2020年8月22日的早晨,爸爸通过电话告知了我姥姥去世的消息。因为姥姥患有胃癌,所以我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到来,但当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还是从震惊、逐渐平复、最后感到深切的悲伤。百年之后,或许关于姥姥的记忆和讨论已所存无几,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文字,记录这位温和、善良的老人。

我的姥姥在1938年2月6日出生在黑龙江省伊春市南岔区梧桐村。梧桐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即便是现在也只有不到3000人。东北的农村和南方的农村不同,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四季如春,尽是一望无际的土地。而到了冬天,除了白茫茫的雪就只剩下了扎到骨子里的冷。可能这也成就了东北人的气质——一股子顽强的生命力,我们东北人管这叫「抗造」。我不知道姥姥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技术不发达,东北的经济条件也很落后,但想必会是温柔中透着一点坚韧。周围的长辈都对姥姥赞不绝口,称她具有领袖气质,善于团结乡里乡亲,做事干脆果断、雷厉风行。对此我有些惊讶,因为印象中的姥姥始终是对我无比照顾和温柔,变着法儿地对我好,很难与这种「女强人」的形象关联起来。或许我母亲继承了一部分姥姥的性格,否则也难以在当时从一个破落的小村子考入大学,并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

小时候姥姥家住的是「平房」,就是一种东北乡下的简陋砖房,而爷爷家住在环境好得多的楼房,因此我在爷爷家的时间总是多上许多。但每次去姥姥家总是和哥哥弟弟玩耍得很尽兴,体验和城市生活完全不同的田间乐趣。记得小时候的我很挑食,也很瘦,但姥姥总是会准备丰盛的食物招待我,即使她的经济很是拮据。离开的时候,姥姥也会准备好很多地里刚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让我们带回家吃,说「自己家的菜好,吃着放心」。

2014年我去美国留学,从家里坐火车出发去北京。姥姥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车站送我离开,火车开动后,我看到姥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随着火车摆着手快步跟着走。姥姥的眼泪,也许是因为对外孙独身一人去另一个国家而担心,也许是为家里面有了一个「留学生」而感到骄傲,也许只是觉得离别本就应该是一件伤感的事情。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为什么老人会哭,年轻的我只觉得整个场面很是尴尬,想要见面可以随时微信视频聊天,为什么长辈总是把分别弄得那么矫情伤感。但实际上,「To say goodbye is to die a little」,现在我更加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从那之后到姥姥去世之前,我们见面的次数也没有超过十次。长辈的伤感是因为重视、因为疼爱、因为不舍、因为下一次也许就再见不到了。

后来,我回国了,工作、结婚、生子一如每一个普通人。但是这些原本自然普通的事情在今天的社会却变得没有那么轻松。有了车、有了房、有了老婆孩子的年轻人成为了人们眼中的「人生赢家」。我却并没有觉得赢在了哪里,如果一定要我说稳定的人生轨迹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这样会带给长辈极大的安全感。我的行为给了长辈们一个信号——我已经成熟了、长大了,能挣钱甚至挣的还不少,有能力爱人也有人爱我,并且有自己的孩子可以为家族延续血脉。人们可能会觉得可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谈什么血脉。但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最朴素的愿望就是「稳定」和「传承」,或许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一个曾经极不稳定的社会。

我们无法完全理解老一辈人的想法,正如他们同样不会理解我们为什么不喜欢李谷一而喜欢嘻哈。不理解并不影响我们彼此的爱,但要承认的是,人类的爱总是自上而下,长辈对我们倾注的爱要远远大于我们回馈了的和能回馈的。我的姥姥,和很多的姥姥一样,就是一个为后代默默奉献却不求回报的人,普通也不普通,平凡也伟大。

由于疫情的原因,我并没有在姥姥的床边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没能亲眼看一看刚出生不久的曾外孙,姥姥一定有遗憾,但是有这么多爱她敬她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一定是幸福的。现在,想起姥姥的时候我并不会感到如何悲伤。因为即使记不清楚我们之间经历过的很多事情,当时的种种幸福和温暖的感觉却会一直留存在我的心中,难以遗忘。这些经历和情感塑造了今天的我,关于姥姥的记忆不仅存在于我的过去,更是我之所以是我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将带着这份记忆和期待继续我的旅程,继续生活、观察、思考、成长。

姥姥,这是外孙迟来的祝福:愿您在另一个世界收获更多的平静和喜悦。

吴启宗

22021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