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有限的游戏,其目的在于赢得胜利;无限的游戏,却旨在让游戏永远进行下去。有限的游戏在边界内玩,无限的游戏玩的就是边界。有限的游戏具有一个确定的开始和结束,拥有特定的赢家,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游戏正常进行并能够结束。无限的游戏既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也没有赢家,它的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带人到游戏本身中来,从而延续游戏。

第一章 世上至少有两种游戏

正因为如此,我们发现了无限游戏和有限游戏之间最关键的区别:无限游戏的规则必须在进行过程中改变。当无限游戏中的参与者共同认为,游戏受到有限结局的威胁,即某些参与者会赢,其他参与者会输,那么这时规则就会改变。

有限的游戏,其目的在于赢得胜利;无限的游戏,却旨在让游戏永远进行下去。有限的游戏在边界内玩,无限的游戏玩的就是边界。有限的游戏具有一个确定的开始和结束,拥有特定的赢家,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游戏正常进行并能够结束。无限的游戏既没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也没有赢家,它的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带人到游戏本身中来,从而延续游戏。

要应对惊奇需要受到训练,而要为惊奇做好准备需要受到教育。

教育揭示出过去的越来越丰富的东西,因为它发现了过去未完成的事物,训练将过去视为已结束的时间,将未来视为将结束的时间;教育引导人走向不断的自我发现,训练引导人走向最终的自我定义。

训练在未来重复已完成的过去,教育将未完成的过去延续到未来。

一个人只有通过获得受到认可的头衔,即只有通过他人仪式性的尊重,才能拥有权力。权力从来不是一个人自己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这表明了所有有限游戏固有的矛盾。我只有通过停止游戏,通过表明游戏已经结束,才能拥有权力。因此,我只能拥有别人给我的那种权力。权力是游戏结束后观众所赋予的。

力量是矛盾的。我有力量并不是因为我能通过与他人竞争的结果去强迫他人做我想做的事,而是由于我能允许他们在我与他们竞争的过程中做他们想做的事。

邪恶不是尝试根据已设立和接受的规则来消除他人的竞争,而是不管规则只为消除他人的竞争。邪恶不是对权力的获取,而是权力的表达。它是头衔的被迫认可,这其中潜藏着邪恶的矛盾,然而认可不能被强迫。纳粹并不是为了头衔与犹太人竞争,而是想不通过竞争就获得认可,然而,这只能通过让犹太人沉默,使他们不发出声音来实现。他们和自己的文化一同在沉默中死去,没有人注意,就连管理集中营和死亡器械的人也没留意。

无限游戏参与者明白邪恶之不可避免,因此,他们并不试图消除他人的邪恶,因为这种做法正是邪恶本身的冲动。他们只是试图矛盾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邪恶,这种邪恶以试图消除别处邪恶的形式的存在。

第二章 没人能独自玩游戏

没有人能独自一人玩游戏。一个人不成其为人,没有群体,便没有自我。我们并不是作为我们本身与他人有关系,相反,我们是与他人有关系的我们。

一个社会的权力,是通过在更高一级的有限游戏中击败其他社会获取的。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在他们自己的政治活动中,严格区分社会与文化。他们将社会理解为受政治约束的关系总和,而文化则是在非方向性的选择下,人和人的相互作用。如果说,社会是人们认为必须要做之事的总和,那么文化则是“变化与自由的国度,它并不一定普遍适用,权威在这里无从置喙”。

对无限游戏的参与者而言,政治是一种舞台剧。它是根据某一剧本,面向观众的角色表演,而表演者预先便已知晓了剧本的最后一幕。

正是为了社会本身的利益,才鼓励社会中的各种竞争,建立尽可能多数量的奖励,因为被奖励者将是最有可能奋不顾身去保卫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不被其他竞争社会打败的。 对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来说,当财富与其说是被拥有的,不如说是被消费的。

每一个社会最深刻最主要的斗争并不是与其他社会的斗争,而是与存在于它内部的文化的斗争——文化即是它本身。

这些博物馆的创立初衷并不是保护艺术品免于遭受人民破坏,而是使人民免于接触艺术。

由于文化自身是一种创造,所以它的所有参与者都是创造者——发明家、制造家、艺术家、说书人和神话作家。不过,他们不是现实的创造者,而是可能性的创造者。文化的创造力本身不产生具体成果,也没有终点。它不产生艺术作品、手工艺品和产品。创造力是在他人中不断使它自己诞生的一种连续性。“艺术家并不是创造艺术对象,而是通过艺术对象来进行创造。”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有他们的规则,他们只是不忘记这一点:规则是对一致同意的一种表达,并不是对一致同意的要求。

社会由其边界来定义,而文化则由其视界(horizon)来定义。

边界是一种对抗现象。它是敌对力量的相遇地点。没有对抗,便没有边界。人们不可能越过边界而不受阻挡。

人们永远不能达到视界之处。它不是一条线,它没有地点,它不划地自立,它的所在永远相对于视域。向视界的前进,只会产生新的视界。因此,人们永远不能接近他们的视界,虽然有人的视线比较狭窄,视界也相应较近。

由于文化并不是人们单打独斗完成的,而是他们相互携手所成就的。我们可以说文化的诞生是在人们决定成为一群人民的时候。作为一群人民,人们对规范、道德和交流方式相互达成一致。

我们无法通过反对别人来得到自由。我的自由,不取决于你的自由的丧失。相反,由于自由从不是来自社会的自由,而是为了社会的自由,因此我的自由本质上确认了你的自由。

形而上学是关于实在的,它不是一种抽象。诗歌是针对实在的创造,是具体的。只要创造物与创造者分离,它便成为形而上学的。它只要矗立在那里,作为不再被聆听的诗人声音,创造物就是被研究的对象,而非被学习的行动。人们能学习的不是对象,而是创造,或者说创造对象的行为。将创造物与创造者分离,将被造物与创作行为分离,是剧本性的核心。

诗人不能被杀死,他们只是死去;形而上学不可能死去,它们只会杀人。

第三章 我是自己的天才

我是自己的天才,是我说的话和做的事情的创造者。正在思考的,是我,不是心灵本身。正在行动的,是我,不是意志本身。正在感觉的,是我,不是神经系统本身。

在好玩中保持严肃性,让有限的游戏无限进行下去。

原创性地言谈、行动或者思考,就是消除自我的边界,远离有疆域的人格特质。天才并不是填满思想的心灵,而是思想的思想者,是视域之地的中心。

如果说看是在限制之中去看,那么看见,就是去看限制本身。

成为我自己的天才并不是使我成为自己。作为我自己的来源,我也不是我自己的原因,虽然我是自己行动的产物。我不是任何他人行为的产物。父母当初想要生一个孩子,但他们不可能直接想要去生我。我既是自己过去的产物,也是自己过去的转化。

有限游戏的参与者不允许过去的称谓过去,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拥抱未来的创造性。

越是将自己视为获胜者,我们就越知道自己是失败者。

若我们作为自己的天才来行事,则会让过去成为过去。自己的天才能够将我们从愤恨中解救出来,这一方法被尼采称为“遗忘的官能”,它并非对过去的否认,而是通过我们自己的原创性而重塑过去。于是,我们忘记了自己曾被观众们忘记,并回想起我们忘记了自己拥有游戏的自由。

色情文学之所以令人兴奋,就在于它揭示了某些被禁止的、不可见的东西。因此,在其中有着强制性的敌意,带有震动与暴力的性质。

人们希望在性竞争中获取的,不仅仅是击败对手,还希望将被击败者占为己有。性,是全部有限游戏中唯一一个游戏,其获胜者的奖品是被击败的对手。

用弗洛伊德的名言来概括,文明即不满,我们并不是在文明中变成了失败者,而是身为失败者的我们成为了文明人。

这也就是为何真正的革命行为并不是儿子推翻老子——这只能加固现存的不满模式——而是天才对性的复原。

正是这样,家庭中父母之间的张力关系使他们的孩子清楚一件事情:他们所扮演的都是文化角色,而非社会角色,他们只是角色,在角色背后是真实而具体的人。因此,孩子们也懂得了建立一个家庭只能通过个人选择,只有通过两人的合作努力才能成为一个家庭。

有限的性的胜利,在于从游戏中解放,回归身体。无限的性的核心,在于与身体一起,解放为一种游戏。在有限的性中,我希望作为身体与你产生关联,而在无限的性中,我希望在你的身体里,与你产生关联。

第四章 发生在世界中的有限游戏

观众并不从有限游戏的参与者那里,而是从他们所旁观的事件那里得到观众身份。记住1963年11月22日下午稍早些时候的那些人,准确地记得他们在那一刻正在做什么,并不是因为那天是11月22日,而是因为在那一刻,他们成为了当天事件的观众。

工作不是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打发时间的方式,而是产生各种可能性的方式。工作并不是抵达一个被期望的现在,然后攫取它以对抗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是走向一个本身具有未来的未来。

如果观察者在作品中看到了创造本身,他们就马上停止作为观察者。他们在作品的时间中找到了自己,意识到作品仍然未完成,意识到他们对于诗歌的阅读本身即是一种诗歌。于是,在艺术家天才的感染下,他们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天才,成为开启者,开启在他们前面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说有限游戏的目标在于为他们的无时间性赢得头衔,这样也为自己获得永恒的生命,那么无限游戏的核心在于悖论式地参与到此时中去,德国神秘主义神学家埃克哈特大师(Meister Eckhart)称之为“永恒的诞生”。

第五章 自然是不能言说者的王国

征服自然的方式,通常是一种将我们同自然的关系剧本化的方式。

因此,我们认为能够通过对自然的客观观察所避免的愚昧无知,又杀了个回马枪,将我们挑翻在地。我们原以为在自然中所读到的,其实是我们强加给自然的解读。“必须记住,我们所观察到的并不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在我们的提问下向我们显现出的面貌。”(海森伯格)

自然的不可言说性,正是语言的可能性所在。 The unspeakability of nature is the very possibility of language.

我们力求控制自然,想在与自然的对抗中成为大师,便是试图挣脱语言。这是拒绝将自然接受为“自然”。这是使我们耳聋到听不到隐喻,使自然如此熟悉地变为我们所欲和所言说的外延。猎人杀死的不是鹿,而是鹿的隐喻——“鹿”。杀死鹿并不是对抗自然的行为,只是对抗语言的行为。杀戮是将沉默强加于沉默者。它是将不可预知的生命活力简化为可预知的无生命物质,是将遥远之物转化为熟悉之物。它等于将我们加入他们的需要彻底剥去。

在个人的界限之内观察对象的物理学家只能教物理,而那些看到他给对象所设界限的人能教“物理学”,对这些人来说,物理是一种创造。

解释解决问题,告诉我们事物如此结束有其不得不然之处;叙事则提出问题,告诉我们事物如此结束就是其本然,并非因为其不得不然。解释将进一步探询的需要束之高阁;叙事则邀请我们反思自己认为已知的事物。

如果说,大自然的沉默是语言的可能性所在,那么语言就是历史的可能性所在。

胜利者不同失败者对话,他们代表失败者发言。

人们在神面前是无语的,在胜利者面前是沉默的,因为他们所要说的,对别人而言不再有任何重要性。所谓输掉竞赛,就是变得服从,而变得服从,就是失掉自己的聆听者。服从的沉默,是一种不被听见的沉默,它是死亡的沉默。因此,要求服从,在本质上是恶的。

隐喻是视界化的,它提醒着我们:有边界的是我们的视域,而非我们所看的对象。

神只有通过聆听,才能创造一个世界。

若神要向我们致辞,就不会通过它们的言语来让我们沉默,而是通过它们的沉默,来让我们言说。

讲故事的人并不使听故事的人改宗,他们不将听故事的人带入更高的真理之域。通过将真理和谬误一起忽略,他们仅仅提供视域。因此,讲故事不是一种斗争,它既不会成功,也不会失败。故事是不能够被遵从的。讲故事的人不是用一种知识来对抗另一种知识,而是邀请我们从知识回到思考,从“看”这一有限方式回到“看见”这一视界性的方式。

第六章 我们出于社会原因而控制自然

预测是游戏大师最高超的技能,因为若没有预测,对敌手的控制会难上加难。随之而来的便是:我们对自然的支配,并不是为了实现某些自然结果,而是要得到某些社会结果。

对自然的不同态度大致可以概括为这样两种:将自然看成充满敌意的他者,它的基本目的在于同我们的利益为敌,我们得到的结果便是“机器”;而学会规范我们自己,以适应自然秩序最深的可辨模式,我们得到的结果便是“花园”。

机器和花园并不是绝对相互对立的。机器可以存在于花园中,正如有限游戏可以存在于无限游戏中一样。问题并不在于要将机器排除在花园之外,而是要问机器是否服务于花园的目的,或者花园是否是机器的目的。

机器是外驱的,花园是内驱的。

机器丝毫没有任何自发性或者生命力的痕迹。生命力不能被给予,只能被发现。

机器越是有效率,就越是将我们的独一无二性限制或吸收在对它的操作中。 …… 我们抱着机器能提高我们自由范围的信仰去使用机器,结果却只是减少了自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使用机器来反对我们自己。

我们的敌人并非因为是敌人所以不可见,而是因为他们不可见,他们便是敌人。在这一信念中,它达到了一种极端形式。

在导致我们杀戮那不可见者的这个死亡手段中有一个逻辑:因为他们不可见。暴徒之所以冷酷地举起矛或剑,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独立存在是不能被允许的——因为他人不能被视为另一个人。

并非每个使用机器的人都是杀人者。但是对机器的使用起源于我们以自己对自然界的冷漠来回应自然界的冷漠,就这样,我们也开始对人们冷漠,而这一冷漠态度导致了人类中文明程度最高的民族在20世纪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文化也是一样。无限游戏的参与者明白,一种文化的活力是与其来源的多样性、其内部的各种差异直接相关的。一个人身上的特异性与惊奇性并不会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压制。你身上的天才会激发我身上的天才。

自然并不变化。它没有内部或外部。因此,我们的旅行不可能穿越自然。于是,所有的旅行都是在旅行者自身内部发生的变化,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旅行者永远生活在别处。旅行,即成长。

第七章 神话激发解释,但不接受任何解释

神话激发解释,但却不接受任何解释。解释将不可说之物吸收进可说之物,神话则再度引入沉默,这使原创的话语成为可能。

一种文化的活力,不取决于这些思想家发现知识新大陆的频率,而取决于他们启程寻找它们的频率。 一种文化再强壮,也不可能强壮过它最强壮的神话。

一旦我听到某个故事,我就进入了它的维度中,住进了它的时空中,因此,不可能以我的经验来理解故事,而是会以故事来理解我的经验。

神话是我们聆听彼此,以及提供沉默使他人的言说得以可能的最高级形式。

如果说神话激发解释,那么也可以说,解释的最终目的在于消灭神话。

世界上不存在必须讲的故事。

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在所有故事中都不是严肃的演员,而是愉悦的诗人。这一故事永远在继续,没有尽头。

世上有且只有一种无限游戏。